胡 道 林
一、盆景的无形之美
大约六年前，朋友送我一盆盆景，盆景的景状是这样的：长方型绿色瓷盆，里面安放小小的三座假山，高低有致，在最高山峰的一个浅洼里，栽一棵盈寸的小松，四季常青;以淡淡的细砂碎石作底，放一层清水，两只碧绿的小瓷龟，趴在水里的砂石上，栩栩如生。
六年来，我时常在看书，写作疲劳的间隙，驻足于盆景前，一遍又一遍地阅读它，观赏它，只是三座小小的假山，一水二龟，一小松，再无奇处。
直到有一天，有幸拜读盆景大师薛以平先生的洋洋五十万言专著——《盆景美学与创作技法》之后，再站到盆景前，我眼前竟然群峰竞秀，松涛阵阵，浪花喋喋，渔舟唱晚……顿时我欣喜若狂：原来盆景还可以“这般欣赏”。
“这般这般”的确切涵意，我一时也不明所以，还是借薛以平大师书中的一段话来释疑解惑吧：
盆景意境是盆景艺术美的灵魂和核心，是超以象外的审美感受，通常指的是由盆景艺术形象生发的审美悟境，它是盆景艺术的审美再创造。具有“看不见却能感觉到”，“非无非有”，“难以言说”等审美特征，盆景意境的这一审美特征体现了“道”的特点。……
这段精美文字，让我读出了：透过盆景的外型、形状，也就是“象”，去看到，感悟到，或者发现盆景之外的无形之美。
二、简介薛以平
在阅读中国林业出版社出版的《盆景美学与创作技法》专著之前，有必要简介一下薛以平先生的个人情况，了解他的历史，以便于与这本专著相衔接。他早年就读于著名的“211”大学——华中农业大学，选修园艺专业。20世纪80年代开始从事盆景栽培及艺术创作，理论功底深厚，先后在国家级刊物上发表有影响力的论文数十篇，其作品多次获得全国盆景创作大赛金奖;有的作品先后在全国各类展览中获得奖牌几十枚。国家级展览金奖9枚，是一位集深厚理论与丰富实践于一体的盆景作家。他以优异的盆景创作成绩，当选江苏省园林与盆景艺术家协会副主席，江苏省盆景协会联盟副主席，中国风景园林学会花卉盆景赏石分会常务理事、专家组成员，连云港市非物质文化遗产盆景制作技艺代表性传承人。高级工程师，盆景高级技师国际盆景大师。
他不但在盆景领域卓有建树，对道家审美观念的独到见解，禅宗般若对盆景艺术“观照”的领悟，以及探求儒家“人道与天道”(情与景)统一中美的本质，均卓尔不群。不仅如此，他对我国儒、释、道三教的历史也颇有研究，涉足诗词歌赋，“染指”绘画书法。正因为他储备了广博丰富的知识，出版的五十万字的专著，虽为理论文章，然而读来却不枯燥。反之，字字玑珠，行文生香，让我受益匪浅。
三、“儒、道、禅宗”的哲学审美神奇
《盆景美学与创作技法》一书，由上、中、下三部构成，除了下篇的《现代盆景创作技法实践应用》，操作性的文字要多些，其他均由东方古老的，即儒、道、禅宗三家哲学和美学理论，对盆景艺术和艺术盆景展开了审美阐述，使传统的盆景艺术焕发出生命的灵性和新的人文情怀。笔者对儒、道、禅宗三家的审美理论与哲学进行了深入地解读，认为它们如同三枚的多角棱镜，既交织又转换。儒家提倡“出世与社会责任”，蕴含着流动之美;道家倡导“无为和自然个体”，富有阴柔和阳刚之气，负阴抱阳，二元互补，观物始全，更多的时候是“静观”;禅宗是我国汉传佛教的主要宗派之一，其核心教义之一，即“直指人心，见性成佛”。在佛学世界，心是空的，万物皆空：但世界万物又是客观存在的。假使再将“三个棱镜”幻化成多元视角，加入动、静、空的元素，观瞻盆景艺术和世间万物，往往会把“空”的那部分“悟”出有，想象成自己想要的异彩境界。也可把有的个体，“悟”出无，在无的空间里任意遨游，盆景的留白便是最好的范例，——一种神奇的审美观物现象，恰如苏轼所说的：“横看成岭则成峰，远近高低各不同。”一棵盆景不在是单纯的盆景，“悟”，即想象会通过盆景这个载体，升华出美妙的星云、霞光、海浪、森林、小溪、巨峰、蜃楼等等。
六年来我无数次观赏朋友送的盆景，心已多少次发问：为什么水里仅仅有两只小瓷龟，会不会有第三只第四只，那山背面的水里有没有鱼，有没有水鸟，水鸟会不会和落霞齐飞， 有没有渔舟?……一经《盆景美学与创作技法》一书的指点，便想象出许多以前不存在的“存在”。这就是“悟”的结果。
让无处，合理的生出有;让有处，合理地诞生无，用三棱镜的美学理论作指导，将大大地丰富和开阔人们的视野。
倘若我对儒、道、禅宗还没有描述透彻的话，大家不妨光顾薛以平大师的“天艺植物园”，那里一棵棵青葱茂盛的盆景，有形如秉持儒家出世观念的仗剑西行的张仪，有的状似哲人低头沉思提出“道法自然”的李耳，有的盆景古木参天，仰望苍穹，酷似禅宗的满目空性……
四、在艺术盆景中获得“意外”的艺术之美
在该著作下篇的“现代盆景创作技法实践应用”这部分中，刊登了薛以平先生的多幅盆景作品，有的作品作者加入注解文字，有的仅列出一个标题，我猜测那一定是留给读者阅读时产生无尽的遐想。例如作者创作的鸡爪槭盆景，取名《竹林七贤》，它是由七根直立的鸡爪槭主干构成，主干高矮不齐，富有层次感，上面缀以点点红叶(如图)，其瞬间便将读者带入那个风云变幻的魏晋时代，提倡玄学，代表魏晋风骨的嵇康、阮籍、山涛、向秀……经常聚在山阳竹林下饮酒纵歌的场面，极大的弘扩了盆景的文化内涵，其中《山林舞曲》，《魏晋风骨》，《秋上枝头》等作品，让人于方寸之间，遥望历史尚未散尽的袅袅烟尘，和旷远世界的无限风情，任人浮想联翩，情思绵绵。
再来欣赏《米芾书意》这幅盆景艺术作品(如图)
盆景由侧柏创作而成，紫砂盆里的土壤为基础，侧柏主干宛如游龙，盘旋而上，极尽“曲折”之美。薛以平大师配以诗意的文字：
作品讲述的是米芾对书法艺术的膜拜故事。该作品侧倾的右势，和米芾的草书侧倾的体势风格不谋而合;舍利与水线节奏明快，和谐统一，线条有“颜筋柳骨”的气韵，似米芾狂草，潇洒奔放，迅疾而刚健，富含“狂”“颠”的意味;作品底部似单膝下跪，主飘似谦谦君子求教，有表现米芾虚心请教，顶礼膜拜晋书的气蕴。……
如此充满灵动气息和才情的文字，专著里俯拾即是，可与出色的作家诗人相媲美;作者也似乎被刘勰《文心雕龙》的话所言中：“精理为文，秀气成采。鉴悬日月，辞富山海。”
五、精湛的写作技巧
演艺界流传这样一句话：台上几分钟，台下十年功。创作一幅出类拔萃的艺术盆景，薛以平先生要付出双倍的汗水和辛勤劳动。盆景创作，与文学创作有异曲同工之处，文学创作讲究的是：作品来源于生活，高于生活，而盆景的创作也离不开构思、选材、塑型，它源于自然，也高于自然，这就必须要求作者心手并用，“审象于净心，成形于纤手”。
以下是盆景创作的简捷过程：稍粗的枝干采用微创开槽做弯法，……用黄泥加多菌灵菊酯类农药合成泥将槽塞满，用棉布条顺做弯方向缠紧，按同方向缠紧铝丝，借助杠杆原理顺向扭转固定……
我在撰写本文时，眼前不停地飞动薛以平先生创作盆景时忙碌的身影(如图)。
读《盆景美学与创作技法》，我还发现薛以平先生具有高超的写作技巧，五十万字的专著，其中三十多万字是追根索源盆景的历史和探索其艺术的审美价值，若稍微把握失控，便有本末倒置，轻为重根之嫌，可他挥洒有度，舞动如椽之笔，娓娓道来，阅读时不但不感到疲惫，赏心悦目之意却时常油然而生，此不禁让我想起宋朝一位词人——史达祖。
史达祖写过《双双燕》一词，通篇词句都在咏燕，几乎写尽燕子“回到故乡”欣喜飞翔的各种形态，被后世词家称赞为：“古典诗词中全篇咏燕的绝唱，则要首推史达祖的《双双燕》。”
这首词的奇处仅在于结尾两句：
“愁损翠黛双蛾，日日画栏独凭。”
原来全篇写燕，最终都是为描写孤独的主人公而服务的。
薛以平大师的著作《盆景美学与创作技法》，与《双双燕》一词在创作上有“殊途同归”之妙，尤其是洋洋洒洒的五十万言，能娴熟地运用“借宾写主”的创作手法，形成佳构，实属难能可贵;它是一部超越技术单纯的专著，引导读者思考生命与时间，古代与现代的哲学命题，明心见性地聆听艺术与自然、自然与人类的对话。
2025年9月15日。
